“愚蠢是一种道德缺陷”——潘霍华。
文 | 方玄昌
1
赵大一门心思发大财，混到中年却依然一贫如洗。
某一天，他在路边电线杆上看到一个广告，上面介绍了一条发财捷径，说是可以用最低成本制造出跟真鸡蛋一模一样的“人造鸡蛋”。赵大拿出仅有的一点积蓄，顺着广告的指引找到了“人造鸡蛋”技术培训处。
几天后花光积蓄的赵大回家了。不出所料，他此后未能造出一个鸡蛋。但每当有人说“人造鸡蛋”是骗局，赵大总要据理力争：“我亲眼看到他们几秒钟就造出了一个鸡蛋！”当人们问他，那些人为什么要收那么一点钱就培训一个自己的竞争对手？你又为什么学不会这项技术？他瞠目不知所对，但依然坚信自己的“眼见为实”。
有些骗子专骗那些想成为骗子者。笔者见过四个现实中的赵大。
2
钱二接到一个电话，告诉他中奖了，需要先交一笔2000元的手续费；他交完款过了几天才觉得自己好像被骗了，于是去报警，警察说，诈骗数额不足5000元不能立案；钱二为此又给骗子打了3000元。结果……他就被骗了5000元。
这个故事出自一则小品（事实上并不存在“诈骗数额不够5000元不能立案”这样的规定），但现实中确有如此受骗者。
3
孙三在银行取了1万元钱，刚出大门就碰到一个卖大力丸的，向他推销大力丸，一万元一颗，经不起软磨硬泡，他就拿这一万元买了一颗大力丸。
回家路上孙三就知道自己被骗了，觉得不好跟家人交代，花一万元买大力丸也过于丢人，报警又觉得警察不太可能认真查案，他就编了一个故事，说被人喷了迷魂药，对方让他干什么他就干什么，一万元就这样没了。
有很多类似的迷魂药故事。世上有没有迷魂药？如果放低标准，那的确有（比如乙醚、三唑仑等）；但目前绝没有吃了或吸入之后“让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”的迷魂神药。
4
李四的女儿未婚先孕，据李四说，他女儿是因为晚上忘了收衣服、有蛇在她内衣上爬过所致，并且后来打下的是长条形怪胎。
于是四邻吸取教训：女性的衣服不能在室外隔夜，否则不仅会怀上青蛙、蛇、壁虎等动物的怪胎，甚至还可能怀上冬瓜、茄子等植物的后代。
农村许多地方都有类似“禁忌”，理由如出一辙。他们也许是真的不知道，生物学界有一个词叫做“生殖隔离”。
从某种角度看，这种谎言不揭穿为好。
5
周五有一儿子自幼体弱，整天精神不振。后咨询“神姑”，被告知乃其出生时欠了一魂一魄，可在雷雨之夜备具祭品登高向雷公索取。
数日后雷雨大作，周五不顾亲友苦劝，携祭品登山，巨雷闪过，卒。
此事为笔者幼时所闻。
6
吴六与朋友一起去金山岭长城游玩，上午上山经过一个路口时看到一位大姐在地上摆茶摊，旁边蹲着一条长着长胡子的大狗（可能是一条大号雪纳瑞），同行者问：“这是什么狗？”吴六回答：“长得很像驴，就叫它‘驴狗’吧！”傍晚下山时再次经过该地，茶摊和狗如旧，吴六意外听到旁边有人问：“这是什么狗？”有人答：“上午听说，这叫‘驴狗’。”
另一次，吴六与几个朋友一起游览昆明，在拥挤的滇池大堤上看游客们投喂海鸥，结果有一位名叫“顾露沪”的朋友与大伙走散。吴六等人拉长声音朝大堤喊“顾-露-沪”，很快就找到了她。半个小时后他们走下大堤，却听到堤上有许多游客还在仰着脖子朝空中的海鸥大喊“顾-露-沪”。
以上两则是笔者迄今所见相对无害的盲从行为。
7
王七与郑八都是木工，一向搭伙干活。忽一日，两位木工起了争吵，都认为自己胆子比对方大。于是两人打赌，王七将一根手指搭在案板上，问郑八有没有胆子拿斧子砍下去；郑八说，你有胆不抽开我就有胆砍。郑八手起斧落……两人未分出胜负。
王七从医院回来后旧事重提，拿出刚刚被医生接上尚未长好的那根伤指搭在案板上，问郑八还有胆子往下砍吗？郑八反问，你还有胆子不抽开吗？结果……两人依然未能分出胜负。
冯九与陈十为邻，冯好酒，陈嗜肉。好事者问：高度白酒与五花肉，哪一种更能多吃？好酒者认为是酒，嗜肉者认为是肉。于是打赌，酒二两一杯，肉二两一块，一人喝酒一人吃肉。半小时后两人均被送往医院。
以上两则出自某地农村。
8
褚十一以电叉捕鱼为副业，乡里几条小溪中的野鱼被他捕捞一空之后，他将目光瞄向附近一水库。但小小的电叉对水库中的大鱼无能为力，褚十一自制加强版电叉，并直接从附近高压线接电。
在水面浮上一片白花花的死鱼之后，得意忘形的褚十一不小心沾水，卒。
此事为笔者中学时所闻。
9
卫十二是茶商，在相邻两省之间做生意。茶季收购茶叶时，卫十二有时会耍花招欺负前来卖茶叶的单身茶农：过秤时以公斤数记账，付款时将计数单位改为市斤，以少付一半货款。
后卫十二去邻省走亲戚，被当年受欺负的茶农认出并合力擒获，遭狂扇耳光后，卫十二将之前所诈取货款如数奉还；愤怒的茶农还想将卫十二眼珠挖出，村里长者苦劝作罢。
此事发生于十余年前。
10
蒋十三之妻患糖尿病，巫医说，不能打胰岛素，要喝包治百病的老姜炖红糖水，“以糖攻糖”数月可愈。蒋十三于是每天给妻子喂食老姜煮糖水，子女苦劝不听；数月后其妻糖尿病并发症暴发，手脚溃烂意识模糊，送医为时已晚，最终死于尿毒症。
几年后蒋十三自己也得了糖尿病，他依然拒绝就医，每天继续喝生姜炖红糖水，数月后追随其妻而去。
今日民间，迷信“老姜炖红糖水”能治百病者依然大有人在。
11
沈十四信仰民族医学并以此为荣，尤其相信“风”“寒”是万病之源，夏天无论多炎热也要关窗睡觉；至于冷饮、电扇、空调之类，更是避之唯恐不及。
一酷暑天，全身裹得严实的沈十四得了热射病，医生告诫，若继续坚持如此则可能会热死。沈十四答：“死无所谓，尸体莫被吹风就行。”
死也要执着于某种迷信者，笔者见过许多。
12
韩十五是某地一“神医”，号称单凭切脉即可验出孕妇所怀胎儿性别，百发百中。“神医”会在一本子上记录孕妇姓名、“就诊”时间及验孕结果以备查证。偶然确有孩子降生后发现与所验不符，回头查证却无一例外地发现，“神医”所记并无错误。
一胎时代，韩十五之“神技”助那些重男轻女的父母们坑杀胎儿无数。传奇延续多年后终于被揭露，真相说穿了不值一文：韩十五本子所记，与其口头告知结果相反。性别仅有两种，假如孩子性别与其所说相符则万事大吉；倘若所说与实情相左，则必然与其所记相符，自然经得起“查证”。
此为笔者所揭露骗局之一。吊诡之处在于，二十余年后笔者再赴该地，当地百姓依然对韩十五深信不疑，只是他已不再号脉验孕，转而治疗晚期癌症去了。
13
杨十六是一地方官员，贪污无数情妇如云，仕途却一直春风得意。某年春节祭祖，忘形的杨十六给已故的父亲、祖父烧了大量美女图，期望逝去的长辈在阴间也能享受艳福。奇闻传出后引起纪检部门注意，遂东窗事发。
此事出自媒体报道。
14
朱十七在其父母生前有不孝恶名，父母故去后却年年祭祀四时上香。其子不解而叩问之，答：“孝敬活人我要出钱，祈福死人则可保我发财。”
不孝活人而敬死者、孝敬宠物远过于自己的父母，类似现象层出而不穷。
15
秦十八坚决反对转基因食品，认为吃了转基因食品会改变子孙十八代的基因；但他每年却花许多钱买珍奥核酸，理由是吃核酸能补核酸。有人告诉他，核酸与基因是一种东西，你为什么就不怕吃珍奥核酸会改变你的基因？答：“这是我花钱买来的，它要改变我的基因也是好的改变。”
如此分裂的不只有民众，还包括某著名机构。不同的是，该机构不是买家，而是拿钱办事一方。
16
尤十九是科学家，在他的专业领域取得了一些小成就，也有了一点小名声。于是他开始膨胀，自以为无所不知，逐渐在自己并不熟悉的领域发表高论。一开始他身边还有朋友提醒他，给他指出那些显而易见的低级错误，但他出于面子，即便是意识到自己错了也决不认错。久之，身边的人失去了规劝他的兴趣，他说什么也几乎不再有人应答。
讽刺的是，此后到哪儿都一言堂的尤十九，还时时不忘强调一句：不能听“隔行科学家”的，他们的言论不可信。
17
许二零有良田万顷，但因懒而致贫，他乡富人何廿一愿出资，企图开发许家良田以共同致富。然而许二零设计谋取何廿一资产后即毁约。于是乡里传出“合伙莫与许二零”之谚语，许氏良田遂无人问津，此后逾贫。
无信者皆短视。放眼天下，短视而无信者比比皆是。
18
吕廿二是某旅游区导游，该地盛产毒蛇，曾有多人被咬伤、毒死，每次发生这类事故，吕廿二都会主动“辟谣”，声称“我处无毒蛇”。终于有一天，吕廿二自己被毒蛇咬伤，呼救时山民问他，你不是一直说这边没有毒蛇吗？吕廿二答：“这条蛇可能是外来的。”
现实中，并非每一个吕廿二都会被毒蛇反噬。
19
施廿三沉疴已久而不愿就医，认为病不见医则其病自去；后来终于扛不住，经查发现已是癌症晚期，施廿三的做法不是积极接受治疗，而是严令家人守密，认为只要不宣之于口则疾病自消。未几，卒。
讳疾忌医者，岂止古人而已。
20
张廿四晚上出去散步，听到路边一汉子在数霓虹灯：“每排七个，一共四排，四七三十六，有三十六个灯。”张廿四纠正他：“四七二十八，不是三十六。”于是两人发生争执。恰有一长者孔廿五路过，张廿四请孔廿五评理，长者说，你是错的。张廿四不解，这居然还是我错？长者云：“他都四七三十六了，你还要跟他争执，你不错谁错？”
确切地说，张廿四的行为最多是“愚”而非“蠢”；真正值得深思的，或许是长者孔廿五的观点。
21
俗话说“蠢坏不分家”。著名的潘霍华牧师进一步概括说，愚蠢是一种道德缺陷。先不去纠结潘霍华的神学家身份，他的这个论点是越品越有味。我们时常会发现，一些人被骗并不是智商问题而是道德问题所致，即便是一些高学历甚至高智商者，也可以是愚蠢者。
或许，你在阅读这篇文章之初或之后，真的会去数“蠢”字的笔画。别数了，“蠢”字可不止21“画”——从贪婪、自私、残忍、伪善、乡愿、盲从、固执、偏听、迷信、自大，到自欺欺人、死不认错、自以为是，以上二十余条半真半假、真多假少的寓言小故事，远不足以概括与蠢坏有关的所有元素。
